我为什么对梦里的女孩那么执着

我为什么对梦里的女孩那么执着？
我已经久久不做梦。不做梦的日子就和连日连夜的梦一样漫长。
因为太久没有梦过，所以在我渴望的时候，我回忆我以前的梦，就像老人回忆他的光辉岁月一样。但实际上，我并不苍老，以生物学的标准来衡量，我是一个地道的青年人。我回忆我那缤纷多彩如泡泡的梦，想把我仅有的记录下来。梦是幻觉的一种，要想保持住对它的记忆，应该在梦醒朦胧一刻，捉起笔录下来，就像摄影师抓拍。我是一个少年时，梦最富足，可却对此感到厌烦，以至于想忘却，现在想向过去发问，却已找不到锚点。我叹息的搜寻中，印象中最深刻的，是做了一个关于女孩的梦。
在梦中，我依稀站在下着大雨的下午，天大约是灰白的脸，无可奈何，也许要湿透，绵长的雨声中，伞和女孩就出现了。

女孩的呼吸所引发的气流与捎带的气味穿过我的鼻尖，被我呼吸着。她的头发，脸的轮廓，那类似朦胧的雨的肤色被我看得一清二楚，唯独眼睛，我没有触及。女孩离我很近，我们撑着一把共同的伞，走在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大雨中。我忽然动起来，想要说些什么？但是说些什么？问问她，谈谈我，就这么简单。但我还是一直望着雨，占据天空，黏满大地与人的雨，雨的颜色，流满了眼睛。事情是很奇怪的，女孩是谁，我为什么与她共撑一把红伞，她怎么给我有奇异的感觉，为什么雨这么大，像是在倾倒绝望。
我们最终还是聊天了，我全然忘了聊天的内容，是一说出口，就被雨刷掉了吗？我并没有得到什么信息，我依然不了解她，最奇特的是，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，在雨中，在我身边。我做了许多努力，却还是没有解决疑惑，也没有看到她的眼睛。她的眼睛就像被雨覆盖的远处，白茫茫一片。我似乎说她很熟悉，我似乎表达了对她的好感；她回了什么呢？我已经忘了，话语在这个梦中和空气一样。我的情绪越发低沉，我撑着红伞，雨水打在上面，伞越来越重，差点就要甩手而出。
到最后，拐过一条条小巷，走到了终点，是一栋无名的老居民楼。伞被**开来，雨没有滴到我身上，女孩和伞，慢慢走远，移远。我一愣，然后跑出去，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，是压力和模糊不清，我的运动鞋之前是干的，瞬间湿了，挤满了水。我不停地跑，朝着依稀的红色，它在雨中时隐时现。我把鞋跑掉了，气喘吁吁，雨似乎也在剧烈地喘息着；放眼望去，没有伞，都是雨，大雨，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雨，把一生的雨水都下了，又要一直下到天昏地暗，直到一生结束。我麻木地让雨浸湿我，身体到精神，忽冷忽热，呼吸困难，冰冷的雨黏着，竟是汗津津的那种温暖。
正是这一刻，我从雨中醒来，睁开眼，房间空空荡荡，被子盖在**的身上，有点湿，全是我流下的冷汗。我保持恍惚的姿势很久，什么都没想。反应过来，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是冷的，牙齿不自觉地颤抖。我直起身，穿好衣服，走到阳台，此刻是午夜。不远处的学校所有的灯都暗着，我开了两瓶啤酒，抽了半包烟，等待晨曦从昏昏沉沉的夜挣脱，射过来。我算了算，今天早上满课，看来又要睡觉了，拿起两本书，开门朝着学校走去。
这是四年前的事了，我确定地敲下日期，然后微微滑动鼠标。我对着电脑屏幕写了半天，却是不过一页半的字，不过鼠标的四分之一滑动，这便是我全部的梦的内容了。

这叫人遗憾，我把大量的细节丢失了，要是像不上色的素描也好，可我恐惧的是，我会把线条扭曲，梦的逻辑会被我弄错，从而导致不同的结局。
我犹豫不定，我不相信我的回忆。
这之后，我的梦中反复出现了她，但我一直没看清她的脸。我对朋友说起过这个梦，反复的她。朋友们要么是不信，要么是捂着肚子笑我发春了。我摇摇头。我还对谈过的两个女朋友说过此事，她们的态度嫉妒而冷淡，在后来的日子，一但有事就拿这个说。于是，我咬定说，梦里的女孩是你，她的脸是你的模样。
近来，我和第二任女朋友分手了。不是什么狗血情节，两个人处得久了，柴米油盐，也就渐渐淡下去了。她指责我的感情就像一潭死水，说要分。彼时我凝望着她，最后吐出：好。她忽然眼泪就流下来，喊着责备我，说了许多生活中的摩擦，最后说你还是忘不了她，那只是个梦。我叼着烟，看着她喊完，说完，停歇下来，然后把她送回家。我抱了抱她。她说，你很好；我说，你也是。然后她把门关上。
敲不出一个字，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焦虑的事，我瞄了眼手表，思绪弥漫的这些时刻，已经过去半小时了。我揉揉脑袋，把头发弄乱，又花时间把头发理顺。我得把问题归到原点，我为什么要记录以前的梦？是为了纪念，把墓碑竖起，以供没有梦的自己怀念；是因为无所事事；是想做一种回顾；是没有原因的行动。我没有给出答案。那么，换个问题，我为什么对梦里的女孩那么执着？她是谁。她是我现实中所认识的人吗。可我的记忆表示查无此人。那么她是我的梦魇吗。一种超自然的存在。可能性太多了，我得不出答案。但我一直认为，关于女孩的梦，是可有可无的，我不认为梦能够改变现实，犹如雨不会往天上下。
几天后遇到了朋友季，我把自己这几天所做的事告诉了他。这几天我都在记录我以前的梦，梦太多，可我都只能捡拾到一些无关简要的细节。我说。
那么结果怎么样？季问。于是我把装有这几天打印出的文件夹给他。文件里是梦破碎的片段，在雾中走来走去的人，穿白裙子的年轻女子在树上，风砸下一本本书，血色的瞳孔在放大，听见敲打声，就像在打鼓一般，两只手牵在一起…..
季说，颇有些现代艺术的味道，光怪陆离，叫人半懂不懂的。我说，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，梦是一种隐秘的表达，潜意识在说话，是用隐喻，象征和扭曲等等组合成的……
季听我说完，慢吞吞地回答：也许是吧！不过我做的梦感觉没什么意思。梦做完就忘去了。我觉得梦就是梦，无论它被科学或巫师赋予怎样的意义，但它就在那，虚的东西，是无法触及现实的。
我说，我老是记住一个梦，近似于无法忘记。我无法忘却，但无法找到它的源头。曾经我以为梦就是梦，是无关紧要的部分，以前做的梦都被我丢在过去的日子里了；现在我似乎失去了做梦的能力，而我却开始意识到梦指向我们的反向人生，是时光中隐秘而重大的部分。
我停下深深地呼吸，将自己的想法一下子表达出来是一件累人的事。季静默着，空气慢慢地抽掉。你梦到特别的什么了。他问。我梦见一个女孩？女孩？什么样的？看不清的。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？没有，我只感觉她的熟悉，她的重要。也许她只不过意外闯入你的生活！或许吧，但我要一定要搞清楚。
季呷了一口茶水，为什么要弄明白过去的事，你不能做什么。听说你和妮儿分了。嗯，我说，这与过去无关，只是处不来的关系。季说，我本来被朋友们拜托，要去劝劝你，现在看来不需要了。对，我说。
我们两人又随便聊了聊，其实话题在前面就截然而至，又加了后面的废话，是为了之后不那么突兀。最后我跟季在茶馆门**了握手，相互道别。
又过了两个星期，我对梦的记录被按下了暂停键，毫无所得。我深夜加班回去之后，总在阳台上坐一会，点起烟，喝两罐啤酒。我越发意识到我自己内心的不平静。是那个女孩的梦，我对自己说，那么必须要找到源头了，我已经无法忍受。我凝视着这座大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，一切该找到的，一定能找到。
把公司的项目结束之后，我坐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，之后又换乘火车，回去到我生长的地方。那里是一个安静的小城市，我已经久久不曾见过它。
高中时的一场大病之后，我就不曾回去过。与这个城市的人事物也随之渐渐模糊远去。我走在大街上，看着升高的建筑物感到陌生。有许多东西都变了。我也并不属于这，除了在这出生之外。
我找了家酒店住下来，留给我的假期只有七天。我先给季打了电话。我说，我到我们的故乡去了。在所认识的人中，也只有季是属于这里的。季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，说些有的没的。我知道他委婉的话语中想要我回来。我安静地听着他讲，偶尔**几句陷阱，像一个沉稳的猎手，从一大堆话语中套出自己所需的信息。
后面的几天，我背着包到处寻找，在记忆中的地点，与季话语中反复的地方。但几天下来，我一无所获。我洗完澡，披着浴巾电脑上收集资料，利用记忆中所有可能的语词借助网络的力量发散。

这个南方的沿海小城，刮台风是经常的事。在高二的时候，曾来了一场十年一遇的热带台风。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台风过后，所发生的事。台风中，发生了什么？我思索着，然后一一把关键词输入，地名，女孩，台风，出现了一条新闻：那场台风中夺取了这座小城一个女孩的姓名。遗憾的是，我看不见女孩的照片，只知道她的名字:雅弦。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，但空气中空空荡荡的。这并不是什么有魔力的词啊！我叹息着。我非常肯定那个女孩与我必定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，她一定曾介入过我的生活，不止是梦，现实也是。难道人死之后，所有的就都消失了吗？连带着她的记忆和名字。我仰头凝视空白的天花板。
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，我已无法再进一步。她与我同一个学校，但她的资料也不过是名字与几页品学兼优的证据。她的父母，前几年也早已出国。也许我再耗费时间，还可以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。但我已没有继续下去的情感。追寻已死的人，找一个梦的源头，就跟少年自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般，无意义的举动。
我搭乘上离开的火车，到省会换乘飞机回去。我斜靠在吸烟室，看着窗外面的树与房子逐渐加速。我的身体有些虚弱，是困乏的精神所连累的吗？我闭上双眼，多日来的奔波什么也没带来。但我知道谁拥有答案，季，我的父母，以及少有的几个能够将我的高中和高中之后的日子连接起来的人，他们都知道。要一个答案并不容易，但困难不绝对，这取决于自己的决心。
一个多小时后火车到站，我打了的士直接往机场去。等待登机的时间里，我给季打了个电话。
“我要回来了。”
"找到什么了吗？"
“没有，我找不到源头。”我暂停了一下，继续说：“我想你知道。”
沉默。我抬起头，望着乌黑的夜色中闪烁的飞机。我说，告诉我吧，我应该知晓的。
都结束了，不是吗？何必要知道太多，明白那么多并不愉快。
或许吧！可我不得不追寻到底，哪怕你们隐瞒是为了我好，我的执念让我不能停歇。
沉重的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，拖着肥大的腹部却迅捷有力的往阴郁的天空飞去。我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渐行渐远。
我以另一种方式知晓了女孩于我。她是我高中时代的恋人。是在一次台风中与我一起，当时雨遮天盖地，像呼啸的大海。她失踪了，在雨中，我活了下来。这就是真相吗？我在白纸上写下我所有的可能想法。
记忆的缺失真的断了。季的话语只是勾画了事故之后推测出的模糊情况。我梦中的那场雨与现实中的雨对应起来，可也仅此而已。大雨过后我在一座三层的小楼上被发现，当时我昏迷不醒，大水曾一度浸到三楼上。经过抢救，我活了下来，可是却失去关于女孩与雨的所有记忆，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得到被变形的一鳞半爪。
女孩真的是我的恋人吗？我对她现在感觉到的只有亲切感，毫无爱意。就算知道了季告诉我的，我的心情也只是由茫然和冷漠组成。原来，忘记开始后，是这样的感觉。

飞机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飞行，开始下降进行降落。星辰开始一个个黯淡，我又看见璀璨的灯火，只是不一样的城市罢了。我真的忘记了。她只能活在我的梦中了。我已经没有探寻的资格，因为，决定忘记的，是我；也没有必要，这记忆已经被永远毁灭，就算有他人的印证，也只是借组他人的话语塑造而成，已经永远失去了它的现实感。女孩留给我的只有感觉，一种若有若无的失去感，似乎是肋骨缺了一根。那么，我之前一直想要补上那缺失感。于是，我对于她人的爱意永远无法专注。可是现在不同了，缺失即意味着铭记，女孩不是以记忆，而是以感觉存在着。就这样吧！我想着，打开手机，随着人流向前走。我打电话给刚分手的女朋友，我想迫切地告诉她，我想听到她的声音，我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。
end

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